对话《深圳，你被谁抛弃》作者： 深圳40岁该如何突破？

从2002年全民热议深圳是否“被抛弃”，到今天各项经济指标名列前茅，深圳这些年的转变引人瞩目。受益于全球化和改革开放等诸多红利的深圳，如何在当今逆全球化浪潮下，保持经济活力、实现高质量发展，任重道远。

《投资者网》董柴玲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在这一过程中，有时，一篇文章，一个人，可以偶然间被载入其中。

对深圳史而言，不管是官方正史，还是民间野史，《深圳，你被谁抛弃》都将载入史册，同样的，这篇文章的作者呙中校也命运大转，他被更多的深圳人熟悉与了解。毫不夸张地说，在深圳40年发展历程中，大概很难找到第二篇民间文章有如此大影响力。

2002年，呙中校写下题为《深圳，你被谁抛弃》的网文，并引起一时轰动，吸引全民参与对深圳未来命运的讨论。与此同时，时任深圳市的领导也首度展开了官方与民间的互动沟通交流，当时创下了全国的记录。更大的影响力还在于，国务院专门派遣了调研组来深调研。

回望当时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呙中校告诉《投资者网》，主要是当时的深圳氛围，全社会都关注讨论是否失去了原有优势、产业是否将向外转移等，深圳当时多少有些迷茫。

如今，迎来四十周年的深圳，已发展为国内外首屈一指的高新科技产业“创新创意之都”。政策层面的支持仍在持续发力，在粤港澳大湾区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双区叠加影响下，深圳继续在全国发挥着重要作用。

十多年后，再看深圳当前的经济产业发展，无疑又有新的问题，比如全社会讨论最多的高房价是否对众多产业造成影响？外迁外溢已经开始去越南、柬埔寨等地，深圳是否还面临着“被抛弃”？呙中校更多从全球化背景下思考深圳面临的机遇和挑战。

而且，从全球化更宏大的背景来看，逆全球化已然成为现象与事实，深圳如何稳住外贸基本盘，肩负打造成为全球创新发展高地等目标？《投资者网》与呙中校展开了深度对话，共同探讨以上问题。

深圳成功的四大红利

借助改革开放的红利，深圳逐步蜕变为国际大都市，成为一线城市的标杆，每年吸引数十万人口流入。2019年，深圳的常住人口达到1343.88万，比上年末增加41.22万人。

呙中校同样是被深圳的魅力吸引前来。1999年，呙中校感受到家乡经济发展的疲态，决定离开武汉来到深圳，成为这座移民城市新的一员。初到深圳，呙中校感受到这座沿海城市的经济活力，以及当地互联网产业等快速兴起。呙中校选择了与专业对口的财经工作，从此在深圳扎根。

呙中校告诉《投资者网》，深圳作为经济特区，从一诞生便享受到四个方面的红利，分别为全球化、毗邻香港、政策创新和人口的红利。而如今部分红利正逐步消失。

“第一，40年前的全球化深入影响了中国经济发展，当然也影响世界，深圳更是受惠其中；第二，地理优势决定了香港是最早投资深圳及大陆的商人群体，包括最早的制造业都是从香港过来的，后来叫‘三来一补’，其次，深圳的制度创新又走在全国最前，尤其市场化的改革，为此，这三大政策利好，又直接带来了人口的高速增长，一直到今天仍然是人口净流入。”

1979年，深圳的常住人口仅31.41万人；四十年后的今天，深圳的常住人口超过1300万，规模增长超过40倍。而民间普遍认为，深圳实际居住人口早已经超过2000万。

呙中校指出，深圳人口红利不仅指资金，最主要的是支撑深圳的体量，使其具有影响世界市场的地位和作用。”呙中校表示。在深圳发展的四十年间，由劳动人口创造的经济效益不断增长。2019年，深圳GDP达到26927.09亿元，人均GDP首次突破20万元大关，位列全国第一。

在上世纪80、90年代，深圳大力发展外向经济，吸引大批外来企业落户深圳，其中包括科技巨头富士康。1988年，富士康在深圳宝安开设了位于大陆的第一个生产基地，员工规模最高时达到约30万人。

呙中校指出，深圳的人口红利大致从2010年开始逐步消退，城市转型成为当务之急。根据统计数据，深圳在20世纪初的十年里，常住人口年均增长3.98%，低于上一个十年即1990至2000年6.34%的增长率。

回顾改革开放的进程，深圳作为特区得到了中央支持，借助多项政策一步步成长到今天。呙中校表示，与其他几项红利相比，政策红利会延续下去，深圳将继续享受政策红利。

临近深圳特区四十周年，关于政策“礼包”的讨论不绝于耳。呙中校认为，与40年前不同的是，深圳过去在政策中发挥先行先试的优势，如今的政策更注重大湾区整体协调发展，呈现大湾区共享型的政策红利。

关于深圳扩容或扩权的话题，呙中校认为，目前提出的深圳都市圈规划，将东莞、惠州、河源等周边城市与深圳进行整合，缓解深圳在空间布局上的限制。“从发展的角度来看，解决交通问题是最基础的，同时还涉及到一些事权、行政权等管理层面的问题。另外包括像教育资源方面的问题，如果缺少有效整合，深圳仍将受到较多限制。”

此外，对于扩权不扩容的方案，呙中校认为同样值得期待。“此前关于将东莞和惠州的部分地区交由深圳代管的方案，能够解决上面这些问题，等于在不涉及行政区划调整的情况下，将管理权交给深圳统筹，模式与深汕特别合作区相似。估计日后像深汕特别合作区、深珠合作示范区这种飞地模式会越来越多。”

不能与全球脱离

40年前，深圳赶上全球化的新浪潮，实现城市化进程的巨大飞跃，从小渔村转变为国际化大都市。而疫情之下逆全球化浪潮愈演愈烈，深圳面临的挑战不断升级。

呙中校表示，深圳的发展正是抓住了全球化的机遇。“中国搞改革开放，加上全球化的大背景，深圳正好赶上了这样一个好时机，可以说是捡到了一颗历史的幸运球。”

深圳作为内地经济开放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外向型经济发展水平不断提升。统计数据显示，深圳全市规模以上产值约35%来自外商投资企业，外商投资每年创造深圳约20%的GDP和40%的进出口贸易，贡献税收占比近三成。此外，深圳的本地创新企业如华为、大疆等，产业布局逐步向海外拓展，参与到全球市场竞争之中。

“深圳的产业链优势，以及其他周边的配套等等，可以说是国内最完善的。目前由于受到美国的打压和限制，以及逆全球化形势下，深圳的进出口贸易多少会受到影响，这可能需要新的解决办法。”呙中校说。

作为进出口大市，深圳在2019年进出口总额达到29773.86亿元，在2019年中国外贸百强城市榜单中位列第一。

新冠疫情冲击下，2020年上半年，深圳全市进出口总额13356.75亿元，同比下降0.5%，其中出口额为7150.37亿元，同比下降5.9%；进口额为6206.38亿元，同比增长6.5%，进出口总额降幅较一季度有所收窄。

“如果说在40年前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深圳要积极融入国际大循环，通过外向性经济实现飞速发展。而现在深圳面临逆全球化挑战，需要调整战略，以内循环为主，这对深圳是一大考验。此外叠加人口红利减少、房价高涨，深圳受到的制约不小。”

从2002年写下深圳“被抛弃论”，呙中校感受到这些年深圳发生的改变。“与十多年前不同的是，深圳凭借活跃的市场机制，能够在每一个关键时点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行突破。”

2020年1-7月，深圳全市进出口总额为16108.74亿元，其中深圳民营企业进出口9738.5亿元，同比增长6.1%，规模居首位，对深圳外贸稳定作用明显。

疫情之下，深圳的外贸活动逐渐恢复。“虽然说要实现国际化不易，但仍然要走这一步。不是说任何一个经济体都必须实现国际化，才得获得最快最好的发展，但还是要想尽办法与国际市场接轨，不能从全球体系中脱离。”呙中校说。

高房价的隐忧

创新是深圳发展的动力源泉之一，在深圳这片创业的热土上，聚集了一批国内领先的高新技术企业，走在世界创新前沿。作为制造业强市，深圳目前正处在产业转型的重要阶段。

要提升城市创新水平，深圳无疑需要培育更多创新龙头企业。呙中校表示，这些年，在华为、腾讯等一批企业兴起过后，最近十年从深圳成长起来的创新龙头少之又少。中小企业除大疆外，似乎具有代表性的并不多。

“深圳前些年注重引进大企业，吸引世界500强，搞总部经济，发展高端服务业。许多企业拿地盖总部大楼，用地成本远低于住房用地，结果造成写字楼资源过剩。为何深圳近年没有培育出独角兽企业，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呙中校说。

呙中校表示，在各地产业创新的角逐中，上海和杭州等地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不错的发展，而深圳的创新项目更多是从腾讯这样的头部企业中孵化，且以投资为主。“在战略新兴产业方面，除了头部企业的发展，基本上还在吃老本。”

同时，呙中校表示，与其他城市相比，深圳的优势在于良好的市场基础。“深圳整个产业链，包括周边的配套设施，吸引了众多产业积聚。深圳的市场化程度高，通过市场化机制，让市场来解决问题。此外还有深圳的科技实力，虽然基础科研相对薄弱，但技术转化能力较高。”

吸引企业落地的诸多条件中，土地成本是重要的一项。呙中校表示：“在如今深圳高地价高房价的环境下，建设高端金融中心的目标可以实现，但是对于建设科技创新中心，从成本方面考虑，将受到很大的阻碍。”

对于高房价影响制造业某些功能的说法，呙中校认为，制造业企业本身对房价敏感程度较低，而真正影响到的，是那些想要留在深圳，具备一定技能和水平的人才。

“从精神层面来讲，房子已经把大多数人都套住了。房地产的火爆让人们趋之若鹜地买房，把资金投向房地产。相比选择创业这条路，可能没几年就要消耗一两套房子的成本，而且最后未必成功。房地产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对深圳的打击和影响很明显。”呙中校说。

为给深圳楼市“降温”，中央曾多次出台调控政策，包括今年7月15日出台的楼市调控新政，被称为史上最严“深八条”调控政策，将购房门槛再次提高。

呙中校表示，从当前形势来看，深圳房地产的调控政策将持续加码。“尤其像深圳这样的城市，一方面由于土地限制导致住房供应量较低；另一方面深圳作为一线城市，拥有良好的环境条件，能源源不断吸引人才到来。但长久下去，深圳的房地产对制造业、高新技术产业和服务业，以及用人成本上，都会产生影响。”

“房地产这个重要的问题，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尤其在四十周年的时间节点上，深圳被寄予厚望，若能出台整体方案来解决，希望至少可以管10年甚至20年。”呙中校说。此外还需坚持市场化和法治化，加强对产业自主创新的扶持，改善中小企业的创业环境。（思维财经出品）■